奇怪,她近來老說病。打電話來,說,我病。骨膜發炎,全身都痛,不能走。我 就陪她去看醫生。醫生說不出病因,只能解釋病情。骨膜炎好了以後,她又患上了甲狀 腺分泌過多,全身像秋葉一樣搖落。她進了醫院我去看她。她坐在床上看風景,神情很 是迷惘。我站在她床邊她久久沒有意識,良久方轉過臉來,臉上有兩行淚痕。我和她十多年朋友了,知她素日性情倔強,她沒說的事情我從來下問。這次我禁下住坐在她床沿 ,問:"你到底受到什麼委屈?"她搖搖頭,忽然笑起來,說:"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你怎麼樣,辭工了沒有?"
她病好後開始變得很奇怪,譬如很喜歡叫人送東西給她,連那些賽馬會的雨傘、大公司過聖誕送給客人的紅酒和巧克力都不放過。 "你送什麼東西給我?"或:"你的Prada袋很漂亮,可不可以買個送給我?"她又變得很喜歡聽人講電話,邊聽還要邊插嘴:"去吃越南菜吧,佐敦道蘭桂坊和灣仔都有好店子。 "以前只穿套裝的她,忽然穿一身帶金的凡賽斯,古奇的高跟幼跟拖鞋,穿得像個不用工作的情婦。我開始有點怕她,便不再找她。
兩年後在中環碰到她。還是一套套裝,一對花拉加莫的圓頭半跟鞋,提一個公事包背一個手袋,頭髮長了,臉容光潔,挽著我,說:"我以為你死了。"我囁嚅道:"哦,我,沒什麼。 "她揚起頭,在人群中仍是這樣的倔強。"是了,我要移民了。 "我道:"好好,你又走了。 "她說:"去結婚。 "我握著她:"這敢情好。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那時候,我失戀。"又抬起頭來:"你找我吧。現在朋友愈來愈少了。"
我看著她消失在中環的人潮之中,忽然我臉上發熱,原來癢癢地流了眼淚。來到我們這年紀,居然還會流眼淚:這樣傷痛以致她無從說起,只得生病或用其它的奇怪方式表達。而在她最困難時期,我卻因為她的困難而離棄她。這樣,她不但失去了她的愛人,她亦同樣失去了我。我和她的愛人一樣,因為不理解而將她拋入孤獨的深淵裡面。 誤會關於愛,總是誤會重重。
2 則留言:
原來成年人也會因說不出的痛苦而生病、變得古怪。以為小孩子才多。
會心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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