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9月 13, 2016

爸爸的長袍 (寫下了就別浪費系列)

前言: 二千年的普世青年節,我們第二車為住宿安排曾發生了一次爭論。情況是在亞西西的時候,我們到達後才赫然發現所被安排的住宿地點的衛生及安存程度欠佳。當天晚上,招開了一個緊急會議。會議上,投訴及質疑之聲聲不絕耳。由於是一個天主教團體,且又是為參加普世青年節而共聚一起,在不滿的聲音當中,當然夾雜了不少有關互愛,神貧,信德以及對天主的信賴等的討論。 作為一個公教青年,無論在組織或參與公教活動時,這麼的經驗我們躲不過。在靈性與實幹的層面;理性與感性的層面,我們的定位該如何? 問題不是如何取捨,而是知到我們每人所應有的定位。 我的父親陳立品,從前是個最最正直的人。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 我們家世代居住於遠離凡囂的北歐,日常生活總也不過是鄰舍間的你是我非,又或是我是你非罷。 從前,這些是非的最後結論都是由父親陳立品下斷。我們的村子有一件傳說從先祖傳下來的古長袍,每一個世代就只有當時那最正直,最公義的賢者,才能成功地把長袍穿上。 那時候,我的父親陳立品便是長袍的主人。他曾掌管村莊的一切法律,解決村民間的一切紛爭.我的父親陳立品,使我們的村莊走向文明和平之路。 當然,我們的村莊所擁有的,並不止一件從先祖傳下來的古長袍。我們的村莊是一條公教村莊,村民們全是天主教徒。不知你有否在一些旅遊雜誌上見過我們村莊那座小哥德式建築的古教堂的介紹;那座小哥德式建築的古教堂可是我們村莊的標誌,年間遊人信眾絡繹不絕。 這一天,我卻從一個東方小島的一份座名為玫瑰堂的堂區通訊,得以重溫我的父親陳立品和那座小哥德式建築的古教堂的一段舊事。 話說我們的那座小哥德式建築的古教堂裡,有一尊耶穌被釘十字的架的苦像,大小和一般人差不多。因為有求必應,因此專程前到這裡祈禱,膜拜的人特別多。村民對苦像也就十分看重,特地請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看門人來看守教堂。 一天,看門人病了;我的父親陳立品,那時既是長袍的主人,自然也就暫時負起看守教堂裡的重任。 一天復一天,我的父親陳立品,看見十字架上的耶穌每天要應付這麼多人的要求,於心不忍;我的父親陳立品,實在希望能分擔耶穌的辛苦。 有一天,我的父親陳立品在祈禱時,向耶穌表明這份心願。意外地,他聽到一個聲音,說:「好啊!我下來為你看門,你上來釘在十字架上。但是,不論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可以說一句話。」我的父親陳立品當時覺得,這個要求很簡單,便答應了。於是耶穌下來,我的父親陳立品上去,像耶穌被釘十字架般地伸張雙手。 本來苦像就雕刻得就和真人差不多,所以來膜拜的群眾不疑有他。我的父親陳立品也依照先前的約定,靜默不語,聆聽信友的心聲。 來往的人潮絡繹不絕,他們的祈求,有合理的,有不合理的,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但無論如何,我的父親都強忍下來而沒有說話,因為他必須信守先前的承諾。 一天來了一位富商,他祈禱完畢後,竟然忘記了拿手邊的錢袋便離開了。我的父親陳立品看在眼裡,直想叫這位富商回來,但是最後,父親還是憋著不能說,只有乾著急。 接著來了一位三餐不繼的窮人,他祈禱耶穌能幫助它渡過生活的難關。當要他離去時,竟發現了先前那位富商留下的袋子,打開,裏面全是錢。窮人高興得不得了,耶穌真好,有求必應,萬分感謝地離去。十字架上偽裝的耶穌,我的父親陳立品看在眼裏,想告訴窮人,那不是你的。但是,約定在先,父親的嘴巴仍然只能憋著,什麼也不能說。 接下來有一位要出海遠行的年輕人來到,他是來祈求耶穌降福他平安。正當要離去時,富商衝進來,抓住年輕人的衣襟,要年輕人還錢,年輕人不明究竟,兩人吵了起來。 這個時候,十字架上偽裝的耶穌的,我的父親陳立品終於忍不住,遂開口說話了。既然事情已經講清楚,富商便去找父親所形容的窮人,而年輕人則匆匆離去,生怕搭不上船。 此時,耶穌出現,指著十字架上,我的父親陳立品說:「你下來吧!那個位置你沒有資格去站。」父親遂爭辯說:「我把真相說出來,主持公道,難道不對嗎?」耶穌說:「你懂得什麼?那位富商並不缺錢,他那袋錢不過用來嫖妓,可是對那窮人,卻是可以挽回一家大小的生計;最可憐的是那位年輕人,如果富商一直纏下去,延誤了他出海的時間,他還能保住一條命,而現在,他所搭乘的船正沉入海中。」 堂區通訊所記載的到此為止。然而,此事的餘波,卻影響了父親陳立品,我們家,以至整條村莊的以後。 那次的事件後,我的父親陳立品,就把自己關了起來。與世隔絕了四十九天,再次重見天日的父親,竟因太長時間的面壁而白了頭髮,本來烏溜溜的眼珠也失去了顏色,耳朵長出蜘蛛網,一張臉只剩下嘴巴與鼻子,以維持生命。 父親陳立品的手臂和雙腿也彷彿開始退化,再次穿上那件古長袍時,顯得那麼的衣不稱身,就像一個穿錯戲服的小丑一樣。古長袍並非國王的新衣;我的父親陳立品亦非一國之尊,這一切,我們當然看在眼內。 有這麼的一天,事情亦是發生在那座小哥德式建築的古教堂裡。那天,我的父親陳立品如常獨自到教堂去禱告。母親樓喜因見父親自那四十九天以來,極度沉默寡言,整天只是捻著一串玫瑰念珠,喃喃地說順境感恩逆境信靠,母親她不放心,遂著我跟父親的梢。 教堂依舊莊嚴寧靜,我的父親陳立品,挑了一個靠近十字架上的耶穌的位置跪下,而我就在他的後一行處坐下默想十字架上基督的血的犧牲,以及我的父親陳立品的過去。 此時,來了一位富商,他放下他的那個用中國織錦製成的錢袋,便開始漫長的祈禱。漸漸,北歐的黑夜開始盛大地降臨,教堂內也燃起了燭光。 那個富商祈禱完畢後,竟然忘記了拿手邊的錢袋便離開了。歷史在重演,我看在眼裡,直想叫這位富商回來,但是,我亦看見我的父親陳立品的背影,想到他的故事,一猶豫間,富商便離開了。 接著地上出現了一個殘缺不全的影子,我知道這是道友劉塿。道友劉塿東倒西歪地來到耶穌的跟前,把身子放軟爬在地上,就搶天呼地地要求耶穌幫助他渡過生活的難關。折騰一番,當他要離去時,竟發現了先前富商留下的袋子,打開,裏面當然全部都是金錢。劉塿高興得不得了,大叫著耶穌真好,有求必應,萬分感謝地離去。 十字架上的耶穌,當然沒有作聲。我的父親陳立品居然也沒有理會,只是一味低頭禱告。我很想告訴劉塿,那不是你的,但是,一猶豫間,他又離開了。 太陽底下無新事,接下來有一位要出海遠行的年輕人來到,他是來祈求耶穌降福他平安。正當他要離去時,富商衝進來,抓住年輕人的領帶,要年輕人還錢,年輕人不明究竟,兩人吵了起來。在他們吵得如火如塗的當兒,他們發現了我的父親陳立品和我坐在那裡。年輕人遂要求我們為他作見證,說出真相。事情實在太在人的意料之內,我當時張大嘴巴,但甚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的父親陳立品站起來,捻著一串玫瑰念珠,對富商說了句順境感恩對年輕人說了句逆境信靠,然後指了指十字架上的耶穌,便又再重新坐下祈禱。 事情峰迴路轉,富商突然拔出他的短匕首,一把插進年輕人的胸膛。然後,年輕人的體溫,隨我的尖叫和父親陳立品的禱告而一點一點地和人世間永別。 其後,我的父親陳立品的身體繼續退化。今天,他只能穿嬰兒衣服,終日躲在小哥德式建築的古教堂裡祈禱。那件傳說從先祖傳下來的古長袍,從此下落不明。 而我,則需要接受心理輔導,和繼續接受心理輔導。 後記: 此文寫於2000的八王子;在編輯的庇蔭下於2001年增篇成為小說《約伯女兒紀》刊登於《公教報》。 而五年後的我也不再思考這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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